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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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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章

蘇姝背貼著門,咬牙不肯上前,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,蒼白的唇瓣卻在不住哆嗦。

“督,督公,我...我是來點燭燈的。”

“我,我什麽也沒看見。”

殷長離慢慢走向她,笑音嘶啞:“做過啞巴,還想做瞎子?”

他說的有氣無力,短短一句,分了三次緩氣。

蘇姝看著他手裏滴血的劍,雙瞳好似出現幻疼,心突突地跳動,“不想,我不想。”

她說完便直直跪地,朝他磕頭,“督公,求求您饒過我,我,我不想死!”

蘇姝雙眸通紅,她承認她貪生,十兩銀子尚未花出去,信還沒寫,她不想就這樣白白送命。

殷長離站在她面前,擡起劍尖挑起女子的下顎,看到一張好端端的花容月貌哭得失色,緋色的眼角透了楚楚可憐。

他搖頭輕笑:“珠珠,原來你與旁人同樣吵。”

還以為她會有些許不同,卻是臨死也會求饒,若那日在紅袖招時她不是個啞巴,他大概早就嫌麻煩滅了她的口。

蘇姝聽明白他話裏的含義,死路已定,她硬生生地被逼出幾聲慘笑,盯著殷長離道:“為什麽不能吵,都要被殺了,求饒都不準嗎?督公你難道沒有求饒過誰嗎?”

嗯?

殷長離聞言瞇眸,“你敢再說一遍。”

蘇姝被他突如其來的森然語氣嚇得一抖,她的確很想再說一遍,然而張了張口,眼淚珠串似的流下,繼而開始止不住地嚎啕大哭。

反正活不了,她不妨盡興,吵到他也好。

殷長離體內久積的毒正不斷吞噬他的精力,他表面看來只是虛弱,實際上數十倍的疼痛在他經脈蔓延,女子的哭泣如魔咒在他耳邊叫囂,他在這一刻真實的起了殺心。

男人甩開快要握不住的劍把,虎口徑直掐上了蘇姝纖細的脖頸,步步緊逼,直到將她抵扣在門上。

“你不該進來。咳——”

蘇姝仰著頭,從有聲地哭,不得不轉為無聲,臨到這種情形,她也顧不得其他,手腳並用地打殷長離,踢他,抓他,只是她那點綿薄的力道徒勞無功。

男人看起來分明是強弩之末,偏偏在殺人這件事上從不落下風。

蘇姝的眼角被逼停了眼淚。

“殷,長離。”

殷長離聽到她頭一次喊他的名字,他自己都未覺,他其實很想聽她要說的是什麽,手勢稍松了幾寸,又或許,他原本就沒有下死手。

蘇姝勉強渡進了一口氣,凝視著他:“進來,是我怕,你死。”

她方才為何要進門查看呢。

因為她怕殷長離死,他那副時強時弱的病軀若是不小心死了,作為貼身丫鬟的她也不能活,可還有一點,這些時日的相處,她對他是有那麽一絲零星的情分在。他畢竟沒有傷害她,畢竟給了她庇護,她心存感激。

所以她不希望他死。

當然所有難以言說的情緒,全是在進門以前,她此刻只剩萬分後悔。

殷長離聽完怔然,他的手還扣在她的頜下,輕輕一捏,她就能變成一具空殼,和以前無數死在他手裏的人一樣。

但是,他突然就不想要她死了。

到底哪來的憐憫心。

殷長離難得產生了迷惑,他湊近看她,想看看她哪裏不一樣,最後看到了她好看的杏眸裏蓄起的淚霧,手背仿佛被燙了一下,他松開了手。

止闕手裏拎著一個穿白服的死囚,窗口進來,覺得眼前這一幕十分眼熟。

“督公,屬下失職,漏掉一人。”

每逢雷雨,殷長離都需要大肆殺戮平息毒帶來的疼痛,北鎮府司的牢獄不缺刑犯,一晚殺個幾十上百,驚不起任何的註意,止闕不會問緣由,當然也沒這個必要。

他只是未曾想到見過這等場景還活著的,往後要加上一個弱質女子。

殷長離松開手,沒有回應止闕,“出去。”

顯然是對蘇姝說。

蘇姝看都沒看向他,扶著墻站起,不及體會劫後餘生的慶幸,素手掩著脖頸傷痕小跑出門,過了會兒,她重回到了門口。

蘇姝低頭快走金鯽掙紮的淺水窪,捧起那條小金豆在手心,然後才逃出了院子。

殷長離站在原地,眼睛瞇了瞇,或許,她從一開始就不一樣。

他第一次見她就不想殺她,即使不知為何,他不願意親手殺她,連剛才也是,他對她竟沒來由的,下不了手?

...



蘇姝回到偏院,在搬空的房裏呆了有小半日。

廠公府能常留的仆從都很了解,雷雨天是大家心知肚明要最當心的日子,棲子堂發生的事須臾後就傳遍了滿府。

於嬤嬤趕來弄玉庭看蘇姝時,瞧見她蜷縮在空空蕩蕩的角落,心裏別提多心疼多不忍,督公著實該罵,哪有這樣薅著自家夫人欺負的。

不過,如此能活下來,更確定了她心裏要將蘇姝作為未來廠公夫人對待的想法。

於嬤嬤怕驚到蘇姝,腳步輕巧,小聲喚:“姑娘,別怕,是嬤嬤來了。”

蘇姝抱緊小瓷碗,看到熟悉的人,眼淚啪嗒落在碗中。

於嬤嬤走到她對過蹲下,接過金豆,用右邊斷了截的手袖擦她面上的淚,邊唱童謠哄她:“水鴉雀,跳花苑,大姐討,二姐攔......”

嬤嬤的語調有種和她長相不符的溫柔,蘇姝聽到後半撲進了她的懷裏,埋在她胸前放聲嗚嗚咽咽。

哭了一會兒。

“蘇姝,嬤嬤曉得是蓮心騙你。”

蘇姝揉揉發澀的眼眶,哭腔道:“我,我沒有說出蓮心。”

不是她善心大發,而是當時的情形,她話都說不了兩句,等能說了,反倒是沒必要再講。

於嬤嬤撫拍著她的背,溫聲說:“我年輕時,為了主子拖累了蓮心的爹娘,後來將她接進府裏照顧,能縱容便縱容,養成了她這般不像哥嫂的壞脾氣。”

“我會和廠公說,她該受責罰。”

蘇姝想到殷長離的手段,“可蓮心會不會被...”

在督公府,於嬤嬤是府裏半個管家,對她由來很好,看在嬤嬤的份上,罰歸罰,她不忍心蓮心丟了性命。

“我是蓮心的姑姑,理應代她受過。”

“嬤嬤——”

“不用擔心。”

於嬤嬤說完,像是在糾結,不過最後忍不住還是道:“蘇姝,督公因著往事,雷雨日會有些異於尋常,你見到了,他卻沒殺你,可見你對他的確是不同的......”

蘇姝碰觸脖頸上的紅痕,搖搖頭:“嬤嬤,我不需要他待我不同,他最好看不見我。”

她面對殷長離的心情很是覆雜,他對她有過殺心,但確實幾次都放過她,這讓她興起一種虛幻的錯覺,他是不舍得她死的。

那怎麽可能呢。

於嬤嬤不再多言,嘆了口氣,兀自嘀咕:小主子那副樣子,哪家女子會歡喜。

她將蘇姝扶坐到椅凳,“蘇姝,過兩日督公還要進宮,我先去幫他整冠沐發。”

不巧進宮前遇到天雷,殷長離的頭發變作玉白,不趕緊熬漿將發色塗染回來,面聖解釋起來也是一樁麻煩。

蘇姝聽得懂,“他往後會一直如此嗎?”

“倒不會,京府冬雷少見,等過段時日,慢慢就養好了。”

蘇姝沒繼續聊下去,於嬤嬤似乎好多心事無法坦白,每次話到嘴邊,無奈朝她笑笑,她也就沒了探究的心思。

於嬤嬤離開後,蘇姝將身上的血汙擦幹凈。

剛換完衣裳,沒想到棲子堂派小廝來通傳,說廠公點名要她前去伺候。

...



烏雲籠罩下的棲子堂內,殘局被錦衣衛們收拾幹凈。

寒風蕭瑟的初冬午後,院子裏依舊靜謐溫暖,殷長離闔眸躺坐在院中藤椅,膝腿往下蓋了條軟毯,大理石桌臺上擺了梳篦和裝有木槿膏的瓷碟。

蘇姝在院門往前進一步,再往後退一步。

來來回回,猶豫許久。

“又沒掐死你,這樣怕我?”

殷長離臉上的戾色比昨晚少了一大半,說起這話的語氣,仿佛他們之間只是個小小誤會。

蘇姝捂住狂跳的心口,垂著眼瞼福身:“奴婢不敢。”

聽她換了自稱,殷長離驀地睜開鳳眸,女子沾血的衣裳業已換下,表面看著鎮定,遺忘梳理的發髻卻是和昨晚一般亂著,洩露了她的色厲內荏。

蘇姝輕手輕腳的靠近他身側,彎腰拿起桌上梳篦,右手捧起男人的頭發沾上漆色膏澤慢慢塗飾,由上到下,訖至發尾。

殷長離順手把玩起她腰絳的流蘇墜,“金豆呢。”

蘇姝取了這個名,他跟著喊過幾次,魚兒還真的會搖尾。

“在奴婢院中,奴婢等會就將它換了瓷缸搬來主院。”蘇姝手勢頓了頓,又道:“督公,奴婢住在棲子堂不太適宜,能不能準奴婢回到弄玉偏院。”

一口一個奴婢,聽得殷長離耳朵疼。

他覷著她,冷笑道:“看一眼都不曾,你此刻在求誰辦事。”

蘇姝手勢微滯,虛咽了口,不得不擡起頭對上殷長離的目光,在與他對視的剎那,她的身子反射般地往後一縮。

沒辦法,她還是很怕他。

蘇姝很快別開眼,“督公,奴婢是......在求您。”

她來之前下定決心,往後定要循規蹈矩地對殷長離,只做分內事,她討好不動,也折騰不動了,要是躲不過一死,權當她命不好。

“不準。”

“是,督公。”

“……”

殷長離真是厭惡極了她這副小心翼翼的疏離模樣。

蘇姝跪在地上,等了許久他都未說話,她知道殷長離在生氣,他把她當做玩寵,自是要求她和金豆似的毫無記恨,可她是個人,她做不到那麽快以德報怨,那麽快堆著笑臉趨附。

蘇姝也不開口,就跪著靜靜地等,她想,左不過殷長離再殺她,其他任何事,她心底都起不了波瀾。

但是她到底低估了,三個時辰前幾乎掐死她的男人慢條斯理地開口:

“珠珠,不如你和本座結對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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